砻谷唏嗦(原）

原上草 · 发表于 2012-5-2 22:01:45

砻谷唏嗦

□戴生晟文/图

常记儿时，母亲牵着呀呀学语的孩子坐于膝上，拉长声调一字一眼唱念道，“砻谷唏嗦，碓米落锅。前锅煮粥，后锅活（蒸）番薯。有冇蹦（分）我食？”小儿女答“有”或“冇”（无），如说“冇”（无），母亲接下去的一句话就是，“打烂你的锅头督（底）”。于是母子两头相触，一阵大笑。

   岁月流逝，儿时的一幕却愈见清晰，愈觉温馨，它是埋藏心底的浓郁亲情和纯真快乐，它又是逝去不久的一个时代的文化符号，因为它能串联起儿时经历的生产生活方式和艰苦生活。
   上世纪六十年代，大部分农村没有用上电。我的家乡是一个偏僻山村，“隆隆隆隆”，山村寂静的夜晚，砻谷的隆隆声是一首悠远的歌。儿时的很多夜晚，我是伴着砻谷声入睡的。到了十岁左右也就和母亲一起砻谷碓米。
   什么是砻谷呢？简单地说，就是运动一种叫砻的工具脱去谷子的外壳的劳动。砻是什么呢？砻的主体由上下两个大圆柱构成。上下两部分的外层是竹蔑编成的圆圈，直径约60厘米，下部圆柱（底座）稍高些，约70厘米，圆圈内夯实黄泥和石灰相混的三合土。在底座上部和上座下部的平面上有规则地钉入经过水煮火烤的竹钉。竹钉长大约8厘米，材料选自生长三年以上的“老黄竹”。至于竹钉的间隙和排列布局，上下层的走向是反向交错的，这样才能保证彼此间交互磨擦和谷物的进出，如果太密或出不去，谷子就成了粉末了。上座的上端呈漏斗形状，是谷子的进口，接近竹钉的地方，只有拳头那么大小了。砻的上座嵌进一个长条形的木拉手，末端凿一个洞，用于挂上砻钩（一种柱状小杉木做成的丁字形的牵引工具），好让砻谷者施加作用力牵动砻的上体旋转以脱去谷壳。砻的下座的上部还安上一围竹蔑圈，高约十五公分，用于收集被碾后分离出的大米和谷壳。钉砻是一门被认为有很高技术的活，十里八乡难得有一个这样好的师傅。好在我们家不远庵杰乡的黄坑就有一个高手，叫他“兜子”的。儿时记得他四十多岁的样子，头发很粗，而且花白，一副能工巧匠的样子，着实让我佩服。我长大后还打听他，听说他姓詹，有一个儿子还考上了大学，心里觉得他果然是个能人。
   砻谷的时候是将谷子倒进砻的上座，砻的正上方钉上一个钩，用绳子系上固定砻钩，两个人或一个人握住砻钩的横端用力牵动砻的上座做顺时针运动，于是谷子便在砻的上下座之间变成黄白相间的大米和谷壳流出来了。小时候看去觉得这像变戏法，蛮有趣的。到了十来岁做起母亲的助手，再大一点单独牵动这砻钩，就知道砻谷其实不是一件轻松事，久之更有了躲避偷懒的想法。
   不仅如此，砻出来的大米只是糙米，还不能吃，还要经过好多道工序。如将砻出的米壳混合物放到簸箕（一种圆盘状竹制器具）作上下运动将谷壳飘离出去。剩下的糙米放到碓里碓，分离出较白的大米和米糠。这碓米又是极费气力的活。碓由石臼和碓木两部分组成。碓木长约二米。一头安上碓头，用于和石臼中的糙米摩擦去掉糙米的表皮以分离出米糠。碓木的四分之三处楔进一长约一米的横木，两端固定在U型木槽里作为支点，两木槽上延出高约一米四的两直杆，上接一横杆，做碓米人的扶手。碓木的另一端是碓米人踩脚用力翘起碓头的地方。想想看，一个人要在瞬间运动起这样一根碓木，是不是要花很大力气？碓完一臼米一般要半小时，那个腰脚的酸痛啊，真是不得了！可是事情还没完。这个时候你就要用糠筛（一种密布细眼的圆盘形竹制器具）把米糠混合物中的糠分离出来。然后你还要用米筛（一种密布小眼的圆盘形竹制器具）把谷子中还未完全脱壳的部分从大米中分离出来（这种分离出来的东西叫“谷头”，一般用于喂鸡的）。
   到这个时候，“砻谷碓米”一事才算做完。一般每次做成大米20公斤左右，五六口之家十天半月就要来一次的，而且时间一般都在晚上或是雨天，因为“天睛白日”是要做更重要的农活的，只能用“垃圾时间”。在我的记忆中，砻谷碓米基本是母亲做，每到砻谷时，裙子往头上一扎，头发被包了个密不透风，就像戎装待发的士兵。儿女们只是做她的帮手，这足见母亲的吃苦耐劳。那个时候，劳动强度大，生活却艰难。真的能够“前锅煮粥后锅活（蒸）番薯”就好了，许多时候是吃番薯头、番芋渣度日的，饥肠辘辘是很多过来人不能抹去的记忆。“有米煮粥唔怕鲜，只怕三餐断火烟”、“只要嘴哩食得落，唔怕屎窟头贴膏药”，这些都成为客家人耳熟能详的谚语。
   到了1975年，我家那小山村也通了电，机器碾米代替了砻谷碓米，因为是家以外的事且涉及电的科学，机器碾米的事也基本上由男人包了。砻、碓、砻钩、簸箕、糠筛、米筛，统统进了博物馆，成了年轻人眼中的“怪物”。一个砻谷碓米家务活的消失，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那个时代好漫长，想来总有两千多年吧。现在是不仅不要砻谷碓米了，在大部分农村，连挑谷碾米也不要，只需一个电话，供应商就把米送到家了。三十多年间，刷新了几千年一贯的生产生活方式，悄然步入机械化、自动化、信息化、全球化时代，真的觉得我们这个社会好伟大，生活在这个时代好幸福，而亲身经历了这冰火两重天的一代人尤其幸福。
   “砻谷唏嗦，碓米落锅。”她是一首客家儿歌，也是一首社会发展的历史之歌。
（本文发表于《闽西日报》2011年9月14日“客家风情”。禁止剽窃。出版运用请联系作者。QQ:87839085）
a1de80d8gba75bd72647c&690.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