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玉扣寄乡情

云峰下孺 · 发表于 2015-7-13 07:10:45

玉扣
□长汀　邹文清
玉扣，是哪一枚玉制衣扣呢，裹着怎样的冰雪容颜；又是哪一个闽西女子的名字呢，她有着多么芬芳的年华。
玉扣，实是闽西汀州纸的名字。中国是纸乡，纸族群芳争艳，她们多以原料或产地名之，惟有“玉扣”这名给人以温润清静之感。深山嫩竹制成的玉扣，色泽洁白，莹润如玉，墨迹不褪，经久不蛀，被誉为“冰清玉洁”“欺霜赛雪”，故有此美名。
闽西造纸始于唐代置州，以玉扣为代表的汀纸，曾顺着福建惟一的省际河——汀江，走向广阔的天地，《临汀汇考》载：汀地货物唯纸远行四方。但千余年来，如汀州寂寂无闻一样，玉扣终是小家碧玉。时至19291934年，闽西迎来煌煌时代，玉扣也在风起云涌的时势中，一展绝代风华。
汀州最早走进的诗文精品，是柳柳州的《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刺史》，但人们读出的是一个蛮荒的汀州。而给汀州博得声誉恰是四位以纸为生的汀州人：上官周、华　、黄慎、伊秉绶。当他们浪迹天涯或宦游四海、泼墨挥毫之际还能隐隐记起小时练笔的玉扣吧。就说命运多舛的华　，18岁他负气离开家乡，天大地大，何以为庐呢？或许只有埋身纸寮才有生计，寄身纸堆才能了结思乡之苦，与纸相伴才有艺术的希冀吧。华　最终奔向浙江纸寮，终成大家。
真正的璀璨出现在1929年闽西的天空。这一年，江还是那条江，依旧“盈盈江水向南流，铁铸艄公纸作舟。三百滩江风浪恶，鹧鸪声里下潮州。”但这一年，毛泽东和他的部队来了；这一年，中国皇朝终结前后出生的第一批闽西子弟恰好成长起来了，他们没有因袭长辈们的为奴思想，他们是玉扣一张，最适合抹上炽烈之极的色彩。
毛泽东指挥“红旗跃过汀江”后，一个“分田分地真忙”苏维埃政权的雏形在闽西赣南大地铺就了。汀州，这个毗邻红都瑞金、汀江贯通的千年府城，顺理成章成为“经济中心”。闽西深山野壑密布的纸寮，汀江上穿梭的载纸船，又明白地告知给苏维埃的领导者们：支撑起苏区经济的擎天之柱——竟是有着娟秀名字的——玉扣！这么说一点不过分，惟有将以玉扣为龙头的苏区土特产向白区出口，才能换来生活、军用物品的输入才能解决5万平方公里、250万苏区军民的生计，才能集中一切力量向外发展赤色区域，在全国建成赤旗的世界。于是新的经济政策保护、鼓舞、支持苏区纸业的大力发展，在竹山分配、银行信贷、关税条例、组织合作社、成立纸业工会等方面，苏维埃政府也竭力为苏区手纸业提供优惠。一时，苏区“坎坎伐竹兮”，纸工们在多达28道的流程中忙得心里明朗朗的：砍青、削剖、落塘、洗漂、剥料、踏料、耘槽、抄纸、焙纸、包装……他们第一次幸福地体会劳动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呵！史载：1929年以前纸工每月最高工资10元，苏区是35元。汀江大小码埠纸船云集，纸业公司遍布。尤其是位于汀州城水东街71号的中华纸业公司，这家苏区最大的纸业公司所邻的水面，一艘艘纸船起航将玉扣运往潮汕，再到穗、沪等地，换上苏区军民视为生命的药材、盐巴、布匹、军用器械返航。就连《申报》也赞叹地报道：“中华纸业公司……曾将其出品运至潮汕出售，获得甚丰。”其时，汀州，号称“红色小上海”，周恩来从上海来到汀州，也在信中赞道：“汀州是苏区最大的城市。”那些从上海前来的党的领导人，在汀州重温了上海的繁华吧。新中国的第一代领导者，他们最初的经济治国才能，就是施展在苏维埃的土地上，玉扣在其中的角色是何其荣耀呵。他们经历了怎样一个由陌生到熟悉、由疏远到亲切的过程！玉扣，书写了千百年来印刷业何其崭新的一页！以至解放后，毛泽东在长汀的“本家”战友毛钟鸣还记得主席对他说的话：“我们的革命宣传好比是向敌人发射的精神炮弹，印刷所好比是制造精神炮弹的工厂……”
时穷生智。在苏区，红军医院物品奇缺，他们就用玉扣代替药棉；一位耄耋女红军回忆说，长征路上，她们就用所带的汀纸解决了许多问题。想着鲜血渗透洁白的玉扣，我为上辈勇战苦难而肃然起敬！
给玉扣带来悠长文化底蕴的是两位文人革命家：毛泽东和瞿秋白。文采风流的毛泽东，在闽西，用汀纸写下了《采桑子·重阳》、《清平乐·蒋桂战争》和《古田会议决议》等一批神采飞扬、呕心沥血之作。1932年9月至1933年1月的四个多月里，被打击且又疾病缠身的毛泽东，来到汀州幽静的老古井养病。1933年的一天，汀州市苏维埃政府的干部们被毛泽东邀到老古井，迎接他们的是墙上写着毛泽东遒劲而不失工整字体的一张张汀纸，毛泽东从标题《关心群众生活　注意工作方法》念起，一边询问他们。这篇文章使汀州市的干部们为自己工作的不当惭愧，又对主席在落魄之时心中装着人民由衷敬仰。玉扣伴随毛泽东度过了一段苦闷却不消沉的岁月。那么，汀纸给毛泽东留下了什么印象呢，或许可从1974年从千里迢迢的闽西进调汀纸入京印制《毛泽东选集》，我们可窥一二吧。幸甚至哉，汀纸！
而1935年的5月9日至6月18日，汀州迎来了另一位落难的瞿秋白，秋白是一位与毛泽东气质迥异的革命家文人。早年即参透佛理的秋白，在汀州那间囚室，对着窗外那株正开着灼灼焰花的石榴，用玉扣坦荡记下自己的心路——《多余的话》。柔韧的玉扣多像一位温和的老朋友，多么适合谈天！所以，秋白就从“人往往喜欢谈天”开始写作《多余的话》。玉扣确是秋白的老朋友，自进入中央苏区，连打击他的人都还能人尽其才，让他担任了人民教育委员。在他的领导下，苏区那些穷苦子弟尤其是女子们，跨进了学堂。列宁小学、补习班、识字组，犹如烂漫山花，遍及深山野岭。飘着墨香的《识字课本》就是在汀州用玉扣印制而成的。玉扣适合抒情，在《多余的话》的结尾，秋白咏叹道：“永别了，美丽的世界！”意犹未尽，秋白还写下了《浣溪沙》《卜算子》《梦回》等绮丽的诗词。“何事万缘俱寂后，偏留绮思绕云山”，这绮思中当有玉扣给秋白带来的灵思吧。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1934年10月，2万多闽西子弟在汀纸的故乡，离开他们度过童年的纸寮，随着滚滚大军西去北上，继续着他们用青春热血生命创造闽西开郡以来最辉煌的业绩。
玉扣的遗响在抗战时期，当时沿海城市沦陷，福建不少机关学校内迁汀州，汀纸再度畅销。新西兰国际友人路易·艾黎来汀开展以汀纸为中心的“工合”（工业生产合作社），他留下了著名的“凤凰与长汀是中国最美的小山城”之说，这“美丽”包含了玉扣的冰清玉洁吧。
而今，时过境迁，竹山寂寂，水碓腐朽，正适吟咏汀州才子江庸的佳句：“三日住山中，竹下恣盘桓；疏疏昨宵雨，新笋方登盘。”但遥想纸国之上的“共和国雏形”岁月，我们应获取自信与启示，在建设海峡西岸经济区的进程中，闽西应有自己的贡献。
因而，我们可以豪迈地高吟道——玉扣，玉扣，战地笺花分外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