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州客家蛤瑚侯王源流考

汀州赤子 · 发表于 2016-6-9 22:31:06

                                                      蛤瑚侯王源流考
                                       （琉球三岛原始崇拜及其汉化变迁的活化石）
                                                         林文清
众所周知，汀州客家长汀、连城一带的蛤瑚侯王三神群体崇拜是一项极为悠久独特的民俗文化，它仪程隆重，神秘肃穆，影响深远，被誉为“世界上最隆重持续的神庆活动”，日日浩荡朝庆。然而，关于作为该信俗核心的“蛤瑚侯王三神”到底是谁的问题，却一直蒙远成谜，600余年来几乎成了无法求解的历史公案，不能不让人感慨吁嘘。
而经笔者多年查访考求，加上人际机缘投合幸助，现在，这个问题终于得以基本梳理清楚，实在让人倍感欣慰。
                                             众口一词的基础指向
由于时事悠远，信息断层，加上一些历史事象的巧合干扰、口口相传的零散错杂，自古以来，关于“蛤瑚侯王”的原型来源一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而在众多的说法中，似乎又没有一项是经得起推敲的完整的定论，即如人们在权宜随就中无奈选择的似乎可作为主流的“王审知”一说，因明显的时间、事迹南辕北辙，实际上也是差强人意的。
经多年多方考查探询，笔者发现，有一个众口一词的说法倒是明确无误的，这就是：唐天子跌落乌泥河，某某某某显身相救，论功行赏而为“蛤瑚侯王”，明朝正统年间，其信俗由泉州传入汀州，而且，自古朝庆礼拜时念诵的祭文也明确是“唐封……蛤瑚侯王……”。由此我们可知，就“蛤瑚侯王”事迹功德方面来说，“唐天子感恩乌泥河相救封赏蛤瑚侯王”这些大致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信息是明白的、确凿的。那么，“唐天子”是谁？“乌泥河”在哪里？谁相救的？相救时借助了什么条件或神力？依此追寻，结合相关史料及民间流传痕迹，我们可以知道，“唐天子”即为唐太宗李世民，而且后代许多传说掌故也都有当时李世民急情之下说出“谁能救得李世民，平分江山示恩情，谁能保国显神应，你做君来我做臣”的具体情形。但关于“乌泥河”是哪里的问题，情况就较为复杂了。“乌泥河”是一个极为常用的河流沟渠名称，只要某方面情形接近，似乎许多地方都可以以此命名，于是乎，天下的“乌泥河”也就难计其数了。然拨冗弃繁，以“李世民”及其重大历史事件为归依，我们会发现，其中历史情境最吻合的，就是李世民迎战突厥时遇险的陕西渭河及征战高丽时遇险的“乌泥河”。然因这两次事件又都关联“玄武门事件”、“平分江山”及“尉迟敬德”“薛仁贵”等信息元素，到底那一条“乌泥河”是我们要确认的“乌泥河”？又成了迷局，若这个迷局无法弄清，后续追踪又将无以为继。后经多方查证，笔者发现，涉及唐初帝王的“玄武门事件”有分别不同的两次，一次是涉及唐太宗李世民的玄武门血腥内耗事件，一次是涉及唐高宗及薛仁贵的玄武门水淹救主事件；涉及“平分江山”说法的也有分别不同的两次，一次是说突厥咭利可汗狂妄地叫嚣要李世民“平分江山”，激怒李世民迎战渭水而遇险，一次是说李世民东征高丽时被敌将盖苏文逼入“乌泥河”要挟“平分江山”，后得薛仁贵飞马相救，而且，这两次又都有尉迟敬德的身影。因这些历史事件极其巧合的相似性与共时性，在纷繁难辨中，也就给人们留下了太多的迷惑、争议和误导，从而也就妨碍了我们所追寻的“乌泥河”及其相关情形的真相梳理。然而，当我们再次比较考查，我们又会发现，真正能与后续历史情境相衔接，形成完整链条的，就是李世民东征高丽时“乌泥河”遇险得到薛仁贵及其辅助神力救助从而论功行赏这个事件。这不仅许多史书记载凿凿，许多民间故事传说、经典戏文、书画雕刻等等更是有大量反映，已成众所周知的历史佳话。所以，唐天子跌落乌泥河，得薛仁贵及相关神力相助，从而封赏“蛤瑚侯王”，这些掌故，至此也就极为明确了。
那么，薛仁贵就是“蛤瑚侯王”吗？这本来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然而，具体考查起来，问题又出现了，一是薛仁贵是一个历史真实人物，史书记载凿凿，却唯独不见其有“蛤瑚侯王”的封号，二是“蛤瑚侯王”不是一尊神像，而是在一个后屏靠托下呈“品”字型分布的三尊小神像。因而，说薛仁贵就是“蛤瑚侯王”，确实说不通，他当时应该是另有擢拔封赏。而也有人说，“蛤瑚侯王”三神像，中间那个是李世民，旁边两个一个是薛仁贵，一个是乌龟精，这更接近于只是一种善良的猜测，哪有皇帝自己封自己，又封得更低微，把自己跟下人、精怪并列，而且还取一个古怪名号的呢？看来，“蛤瑚侯王”一定另有其源，要是能在冥迷荒烟中寻访到与薛仁贵乌泥河救唐天子直接相关的神秘援助力量，而且是涉及“三”字的，那么，这自然就是我们要找的对象了。
                                             吻合历史的海山渊源
由于历史久远，信息错杂，似乎在汀州客家横空出世的“蛤瑚侯王”及其崇拜信俗向来没有留下完整系统的源流说法，甚至连可供人们合理推导追寻的片段信息也极其有限。依据以上推研，我们虽然初步确定了“蛤瑚侯王”的事迹功德及其相关人物、事件的情况来历，但我们要继续追寻的符合以上事迹功德情境而且与“三”字一致的、当时已成神力崇拜的对象又究竟是谁呢？怎么延传下来的呢？这个难题如果得不到解决，那么，我们所要追寻的历史源流就仍然无法接续。
功夫不负有心人，通过笔者的执着探询及自身较为广泛的内外友好联系，踏破铁鞋之中，一个偶然的机会，笔者终于从一位潮汕地区的人士口中得悉，他们那里有一种古老的风情，叫“三山国王”崇拜，听说神主是救过唐天子的，一千多年了，现在影响很大。得知这个信息，笔者似乎一下子从摸索的夜路中看见了星光，顿时有了虽然微茫但却令人振奋的方向！于是，乘胜追击，通过反复查阅潮州当地及其它相关史志资料，结合有针对性的调查采访，终于基本印证理清了隋朝“琉球三岛海山神”、“三山国王”及“蛤瑚侯王”的渊源关系。而尤其令人振奋的是，笔者还查阅到一篇载录于《潮州》杂志1994年第二期的名为《三山国王的传说》的文章，里面明确无误地讲述了“三山国王”乌泥河助力薛仁贵飞马救出唐天子李世民等相关故事，与史书记载及民间的流传呈现几乎如出一辙，与“蛤瑚侯王”的情形完全吻合，这更是直接了然地印证了这种渊源关系。
原来，据《随书*琉球国传》、《新旧唐书》及《潮州府志》、《揭阳县志》、《临汀汇考》等地方史志各个侧面的相关记载、辩述以及民间戏文故事、书画雕饰、歌谣古谚的广泛流传，综合可知，遍布海蛤珊瑚的琉球三岛很久以前就形成了“三山神明”（此处的“山”不是我们现在所指的山，大体是“海岛山寨”的意思，明朝时补记为山南、中山、山北）崇拜，隋炀帝派兵东征将其收为附属番地后，把数千三岛土民征迁到了闽粤沿海，于是，为了表达对祖地的缅怀纪念，这些被征迁的琉球土民便将“三山神明”崇拜传播到了闽粤沿海地区。年深外境犹吾境，日久他乡即故乡，随着时间的推移，影响的渗透，闽粤沿海潮州（含现漳州）一带的人们又将“三山神明”本土化，逐渐指认潮州揭西河婆寨一处笔架形的三座山峰为“三山神明”化身，分别称作明山、独山、巾山，日益形成核心崇拜。唐太宗李世民东征高丽时，据说曾梦见仙人指引诗句“日出东方一点红，飘飘世下渺无踪，三岁孩童千金价，保驾跨海去征东”，后果然因亲察军情错将敌将认作己将尉迟敬德而误入敌营，被敌将盖苏文追击陷入乌泥河，危急之中，时已归属隋唐帝国的琉球三岛“三山神明”便顿时显灵，一边感应引领薛仁贵飞马冲杀相救，一边三军奇助，聚蛤成礁，托举李世民马蹄凭空渡水，摆脱险境（具体情形可能是李世民他们突然得到了三支带有蛤蚌珊瑚特征的奇异兵马的援助）。后论功封赏，薛仁贵得以平步升迁，宏图大展；而以海蛤珊瑚为根本的“三山神明”则被封为“蛤瑚侯王”，永享祭祀。而此荣耀，自然也就一并共享到了潮州揭西“三山神明”的头上，于是，其征信影响也就更加深入人心。尤其韩愈主政潮州时期，“三山神明”据说又显灵帮助当地化解了洪涝水灾，感动得韩愈还特别写下了《祭界石神文》以志纪念，使其神性威力更是传播八方。宋太祖时期（一说为宋末文天祥抗元时期），“三山神明”又显灵保护了大宋皇帝，于是，“三山神明”被分别敕封为“明山清化盛德报国王”、“独山惠威弘应丰国王”、“巾山助政明肃宁国王”，合称“三山国王”，并赐庙匾“明贶”，着其统领一方，广增庙宇，时岁合祭。于是，民间联颂曰“在昔左唐兴宋，于今佑境安民”“圣德常昌，慈爱佑民安世境；威灵永赫，精忠护国显三山”。而因封了潮州（时已不含现今漳州）“三山国王”这个大号，“蛤瑚侯王”这个原始祖号也就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而因流传所隔，加上古潮州地区与福建政区的拆分变化（唐垂拱二年（686），割潮、泉各半，设立漳州，自此，潮州不再辖有闽南之地），流传到福建沿海地区的“三山神明”却仍保留了“蛤瑚侯王”的名号传说。明朝正统年间，往赴福建泉州经商的汀州人见“蛤瑚侯王”奇异灵验，非同一般，便将其分灵传入了汀州长汀东南地区（现连城宣和一带一直隶属长汀，1956年才划归连城），于宣和、南山建庙设祭，因其历史久远、辗转入汀而尊称为“公太”（“公”即公共、公明，“太”即遥远的上祖神灵），而且因为敬重，形象及写法后来也都渐渐人格化，并且依礼尊肃，举办隆重的迎奉庆祝活动，由此，便逐渐演绎成了现在“河源十三坊”（现长汀南山、河田、涂坊、童坊、三洲，连城宣和、朋口）的汀州客家“蛤瑚侯王”崇拜。可惜因历史久远，人世更迭，加上后起的作为闽省地方主神的闽王崇拜的强势渗透，泉州原地的此项崇拜却逐渐模糊淡漠，乃至湮没难寻，甚或，干脆可能就是古人误将“潮州”错传成了“泉州”，因为凭借汀江，古代汀州多与潮州交往联系，与泉州漳州倒是较少交往，所有这些，都只能成为一时难以理清的遗憾了。而潮州“三山国王”崇拜，则发展成了台海及东南亚各地深植灵魂的浩荡风情。
                                                必须辨明的是是非非
明确了“蛤瑚侯王”的事迹源流以后，我们还有一些有关王审知的迷乱问题仍需辨明一番。
我们已经知道，显灵协助薛仁贵救援唐天子李世民的事件发生于唐初贞观年间，而王审知是唐末五代人，前后时间相差两百多年，这明显是不相符的，至于后人为了说通其事，附会出“转世”一说，则更是让人产生牵强之感。虽然，王审知在开闽兴闽方面居功至伟，影响深远，闽人对他顶礼膜拜，这是实至名归的；但其事迹与“蛤瑚侯王”传说的事迹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民间流传的观念中也向来没有把两者关联在一起，两者历来都是泾渭分明的。在民间的流传观念中，王审知是一个有真切存在感的贤德英雄偶像，而且另有明显区别于“蛤瑚侯王”的“白马公王”称号，汀州城还赫然建有明白无误的“白马庙”，自古万众云朝，且礼仪礼节真切现实、明朗可循；而“蛤瑚侯王”则是一个带有明显的外来番野气息的较为神秘模糊、冥蒙遥远的肃敬崇仰神明，被人们敬畏称呼为“公太”，礼仪礼节极为庄严肃穆，玄密莫测，为借其冥蒙神秘威力，护佑儿女顺利成长成人，许多人还以其威名来给孩子取名，如“蛤瑚佬”“蛤瑚妹”“蛤瑚嫲”“蛤瑚生”“蛤保生”“蛤木生”“蛤金生”“蛤水生”“蛤火生”“蛤土生”“蛤东生”“蛤升妹”“蛤乔妹”“蛤金妹”“蛤兰妹”“蛤凤子”“蛤养子”等等等等。特别要注意的是，带方位词的名字中，只有“蛤东生”有人取，其他方位的绝没有人取，这是否从侧面说明了“蛤瑚侯王”的吉祥方位以及人们对东海的信仰崇拜呢？查阅《汀州府志》，明确记载的相关庙宇就只有汀州城的白马庙及清流嵩口的闽王庙，“蛤瑚庙”概因当时认为其只是某方信仰，神主不明，尚未全汀普及，故未予收录。若其真为众所周知的王审知庙堂，又处汀州府眉眼之前，是绝对不可能不一并收录的，要知道，古代编制书典史志比我们现在可是严肃谨慎得多的，而且参与者都是些精挑细推的饱学公明之士。同时，作为“蛤瑚庙”所在地的“河源十三坊”与汀州城近在咫尺，若其神主真是王审知，那么，汀州古人为什么要神秘兮兮地从泉州分灵过来而不直接从汀州城分灵去敬奉呢？即使一时莫名其妙从外地分灵过来了，那么，若神主真是王审知，也应该会依归汀州白马庙的堂堂盛名而迅速对接联络改称名号吧？但是没有，自古以来，汀州白马庙是汀州白马庙，汀南蛤瑚庙是汀南蛤瑚庙，两者是两条并行的平行线，朝庆礼仪、信众期会从来没有过交往和交集，这绝对是不可思议的。现实也是这样，自古以来，似乎为了特别区别于其他庙宇，供奉“蛤瑚侯王”的庙宇一直叫做“蛤瑚庙”，庙匾也都上书“蛤瑚庙”，“闽王庙”一说，只是近几年因为时事权衡推动，才出现的，人们口头上、心目中至今仍然是“蛤瑚侯王”、“蛤瑚庙”。况且，王审知如此英伟圣贤，若真有被封为“蛤瑚侯王”，或是一些人所说的系“蛤瑚侯王”转世，那么，千年典籍史志、自古戏说传奇，绝对不可能是一无所踪一片空白的！而从“蛤瑚”字面来看，其明显是与王审知形象格格不入而与“海蛤”“珊瑚”这些海岛特征相符的，甚至联系到我们所见“蛤瑚侯王”神像小巧、共连背屏的造型，更可感觉其蛤蚌微小、协力同尊的逼真状貌，而它们共同背负的那个后屏，很可能就是传说中托起唐天子的那个类似于龟背或者珊瑚体的东西。同时，如此小巧身相，也与古琉球人深目长鼻、小巧蒙野的形象特征是一致的。此处还应一提的是，“蛤”字有两个读音、两种解释，一个读音为“格”，意为一种海生蚌蛤之类的东西，一个读音为“哈”，意为青蛙蛤蟆一类的东西，而在“蛤瑚侯王”信俗上，人们自古读作“格”而不读作“哈”，这就更加说明了“蛤瑚”与海岛渊源的吻合性。至于一些人不究原音，望文生义，特意由“哈”的读音释义联想，衍生出“蛤蟆精”“青蛙精”一类的说法，就不攻自破了。另外，说到“蛤瑚侯王”朝庆仪式中有白马、出兵、收兵等军营元素，这不只王审知有，薛仁贵救唐天子的情境同样有，而且在人们的印象中更符合，更有真切战场感。
年轮推转踪痕在，沧海废兴桑田青，历史的更迭兴废，有时声息难寻，有时又留痕有应，通过历史印痕的追寻联结，我们终于知道，“蛤瑚侯王”崇拜是与“三山国王”崇拜同源而异流的古远奇特崇拜，是琉球三岛原始崇拜及其汉化变迁的活化石，从而厘清了一直横亘在人们心中的一桩文源公案，这是极为让人感到欣慰的，对我们追寻国家民族文明变迁，进行爱国主义、英雄主义教育，凝心聚气弘扬民族大义、推进中华复兴等也是有着切实而持续的励勉催化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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