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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批判——中篇小说《沙家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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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9 15:29:1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江门来自: 广东江门
  接着胡司令哈哈大笑的声音,正走在楼梯半道上的阿庆嫂一屁股坐了下去,张嘴就哇哇地大哭起来。多少年来所有的伤心和委屈在这一时刻都化作眼泪和哭声奔涌而出,阿庆嫂拍脚拍手地哭着,身子前后摇晃如浪花。她连哭边骂杀千刀的杀千刀的。这个杀千刀的指谁,从春来茶馆外的廊棚下走过的路人都有点湖涂了。这些人敲着紧关着的茶馆店的木板门,叫着阿庆和阿庆嫂的名字。阿庆嫂这么一哭,楼上那两个人也吓呆了。他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似乎都在责怪对方刚才说了什么伤人的话,惹得阿庆嫂嚎淘大哭起来。胡司令涨红着脸,不停地摆弄手里的枪,他想等阿庆嫂哭声止住了之后再上楼来,他也好跟她解释几句,可阿庆嫂的哭声就像阳澄湖水,一波接着一波,没个完,他冲着郭建光点了点头,就下楼去,路过坐在楼梯上的阿庆嫂身边时他侧转身小心地从阿庆嫂横着的腿上跨了一步,阿庆嫂的哭声突然咽住了,胡司令头也没回,人还未走下楼梯,阿庆嫂抓起茶壶朝胡司令的后背上掷了过去。

  黑夜就像一张撕破了的网,在屋脊和树梢上飘飘荡荡。

  清晨的沙家浜上空飞过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其中的几只飞到镇东头土地庙后边的桑树林里,它们望见桑树林边的水沟里有半块烧饼,正被一只静止不动的手紧捏着。这些个麻雀贴着草丛飞了一会儿,见没啥动静,就收翅降落在那只手的边上,麻雀们啄食这半块烧饼,其中一只小麻雀在争抢时嘴巴啄到了那根蜷曲着的大拇指上,惊得它尖叫一声窜了个一丈多高,可那根拇指和那个人都没啥反应。那个人的上半身躺在水沟里,背脊朝上。他的一只黑布鞋落在枯黄的茅草堆里,这些茅草像是被人踩过的,倒伏了一大遍。麻雀在啄食烧饼时闻到了一股血腥气,这气味是从那个人的脖子那儿发出的。他的脖了上开了个血肉模糊的口子,从身体里流出来的血已渗进泥土里,有的还和沟里的积水混在一起,这积水也淹没了这个人光着的那只右脚的脚背,水潭里的几条泥鳅大概也受不了这血的味道,正唏哩哗啦地挣扎着,小麻雀啄了几口烧饼,感觉口渴了,本来它是想下到沟里去喝水,可这几要挣扎着的泥铼让它心怀警惕,它踩着那条僵硬的手臂一步一跳走到那个人的肩膀上,小麻雀啄食了几口伤口处的血糊,嫩黄的小嘴染得血红。这几只麻雀本来还想在这个人身边再呆会,可桑树地里窜出来的一条野狗把它们吓跑了。野狗大概是饿坏了,冲过来连手带饼地一口咬住这个人,它咀嚼着,撕扯着,稍微一用力,这个俯卧在沟沿上的身体就翻了个身,野狗赶紧夹着尾巴跑回到桑树林边上,歪着脑袋呆了几分钟,又见翻了个身的这个人还是没动静,野狗的胆子也就大了,它一路小跑过来时前脚把一副墨镜踢到了水沟里它也没注意,那半块饼已被它吃了,现在它的注意力集中到这个仰面躺在水沟里的这个人的脖子上,那伤口处涌出来的血污成了它的美餐,它舔食着,不时地抬头朝四下里看,它几乎是越舔越饿,它知道它舔的这个东西是一个人,它弄不懂是他为什么不挥手打它,用脚踢它,在舔的过程中,这条野狗的颈毛一直是竖着的,身上的毛和尾巴都止不住地颤抖,舔着舔着它就开始咬伤口边上的肉,它用的劲太大了,那颗人头一会儿竟然昂起来,它看见那瞪圆了的眼睛里它自己的影子晃动,它的牙齿一松,那颗人头又落回到老地方,野狗的嘴移到这个人的脸上,狗鼻子嗅了嗅那个人的嘴巴,又在头发上擦了擦,它撕扯到嘴里的筋肉太多,还没嚼烂就堵在喉咙口,野狗抬起头,一副很难受的样子,冲着朝阳升起的方向呆呆地观望,仿佛泥塑似的,唯有脖胫在艰难地蠕动,好让阻塞住了的食物咽到胃里去,不知不觉,野狗几乎把整个人头上的皮肉都啃掉了,它的肚子像怀孕了似的大了许多,它试着在田埂上跑了几圈,在农沟上来回跳跃了几下,虽说肚子里撑得难受,可还算能够行动自如。野狗又跑回到那个人的身边,后腿一屈坐了下来,它守着这个人,似乎还想等他起来,好看看这个头颅被它啃吃掉了的人还会不会说话走路,等了一会儿,野狗似乎害怕了,它摇摇晃晃地朝镇上走去,走了没多远,它瞧见摔在路边的一把展开着的扇子,它从扇柄上闻到了那个人的气味,扇面上写着的几个大字散发出墨的恶臭,野狗在嗅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腿脚软了软,粘满了鲜血的下巴一低,正好在“战”字右下角摁下一个红印子,就像是在扇面上盖了枚模糊的印章似的。
从小事做起,从自己开始,从现在起步。 支持改革开放,反对极权复辟,揭露旧社会的罪恶。 主张废除城乡二元制,公民自主自决。 天上落纱帽永远只是幻想,要有所得必须有所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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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9 15:31:1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江门来自: 广东江门
  阿庆嫂坐在楼梯上嚎淘大哭把整个事情的发展搅成了一团乱麻。郭建光觉得自己已陷在这团乱麻当中,就像他现在躺在柴房里的乱柴草当中一个样儿。新四军伤病员的被抓和他与阿庆嫂的那种关系的产生都使得他在以后的岁月里自己无法给自己做主。自杀的念头几乎每隔几个小时就冒出来,和他的意志搏斗。可即使他决意自杀又怎样?伤病员还是在鬼子手里,阿庆嫂不可能再在这个春来茶馆里呆下去,而胡司令这家伙倒是会坐收渔利,左思右想,郭建光总算明白了他喝的那一大碗鸡汤是怎么一回事?这个窝窝襄襄的阿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个风流成性的、令人丧失理智的阿庆嫂是怎么回事?这个胡司令滑头滑脑的,他到底想图点啥,郭建光总算心知肚明了,不过,胡司令这个江湖莽汉还是有一股义气在,有一股豪气在,这是郭建光无法小看他的原因。他躲在稻草堆里,隔着一扇薄薄的木板门,倾听着每天早上春来茶馆里那些茶客们的流言飞语,许三爷的死也是茶客们先说起的,这使郭建光紧张着的心宽慰了一点,虽说现在还无法确定他手下伤病员出事是许三爷告的密,但这个人只要在镇上活动一天,郭建光就很难感到自己和胡司令他们有一天的安全,许三爷一直是一个脚踩三只船的人,而现在这种情况,郭建光认定许三爷已经踢开了他和胡司令的这两只船,如果这事情由他郭建光来做,可能倒不会这么果断、坚决,他决不允许自己滥杀无辜,而胡司令就不同了,他自己也承认自己不过是一个敢打鬼子的土匪,土匪总归是土匪,他这么干是按照他那江湖上的规矩行事的,许三爷一除掉,胡司令就带着队伍悄悄地回到了沙家浜,住在镇西头的刁家大院里,他请阿庆嫂带着郭建光到他的临时司令部去过,现在除了日本人,他胡司令已经在沙家浜这一带称王称霸了,这样的感觉非常好,郭建光也算是明白人,也借着胡司令的高兴劲不失时机地说好话,说得胡司令一拳砸在桌子上,拍胸膊保证救出伤病员的事包在他身上。郭建光奉承着胡司令,阿庆嫂一直用眼睛瞟着他,郭建光居然也有一种摇头摆尾的哈吧狗的样儿,这真出乎这个看人入骨的女人的意外。郭建光后来说这个你就不懂了,我现在能够依靠的只能是你,还有胡司令了,说着说着郭建光的手又搂柱了阿庆嫂的腰肢,阿庆嫂在柴房里一下子就脸红耳热了,她用手指拨弄着郭建光的衣服扣儿问他,出了这样的事,如果一个人逃回去会不会受到军法审判、枪毙。“谁知道呢?”郭建光长叹了一口气,这口气还没落到地上,紧搂着阿庆嫂的那只手臂一下子松开了。阿庆嫂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稻草叶儿开门出来,只见阿庆正拿着把扎了一半的芦苇扫帚疑神疑鬼地站在门外。阿庆嫂走到阿庆面前,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儿,叫了声阿庆。两个人像两根柱子似的,支撑起了茶馆店里的寂静。“你怎么不说话了,阿庆?”阿庆撒手扔了手里的东西,急转身走到店外去了,那蹒跚的步态活像那只已死去的声带坏了的公鸡。

  她要是这样我有什么办法。

  “我阿庆人是长得难看,比不上郭建光这么漂亮。我阿庆胆子是小,我是个胆小怕事的武大郎,不像你那个胡司令,杀人放火都算家常便饭,可你阿庆嫂也不想想,你招惹的都是什么样的人,要是让黑田知道了那可不得了,你别以为你小聪明,给小鬼子几张笑脸,送点好茶叶就没事了,他们什么时候来喂你吃枪子儿烧茶馆店你到时候看吧,死了个许三爷我们这个沙家浜就没有鬼子的耳目了?鬼子一次次地路过这儿没动你那是他们放长线钓大鱼,你以为你靠着胡司令、靠着郭建光你就插上了翅膀,即使你真的跟那个姓郭的跑了,那我就倒霉了,我怎么说得清啊,你也不想想,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这不是在害我吗,我待你总算是大方吧,我活乌龟都当到现在了,你就让我太太平平地当只活乌龟也不行,你还要我怎样啊!你还要我在别人面前说啊笑啊跳啊唱啊还是怎的,我他妈的也真是受够了,有时我也真想跑去给黑田报个信儿,把你们这些个奸夫淫夫都抓起来剁了,不过这样我也完了,我还做什么中国人呢,我、我、我不说话怎的,我就是不说话你能把我怎的?你半夜里溜下床钻到楼下的柴房里去你当我不知道?你当我是傻子可傻子扎得出这样好的扫帚吗?你也不想想自己这么大岁数的女人了,也该收心了,我等你收心的那一天等到头发都白了,我也是个人啊我他妈的我凭什么还要给姓郭的、姓胡的烧水沏茶,我他妈的是一堆牛粪你也不能这样欺负啊,我阿庆怎么了,你阿庆嫂生不出孩子我阿庆倒留了种哩——好在我也留了种,不然别说我现在整天不说话,我阿庆老早就买块老豆腐自己把自己撞死算了,我人老实,你们也不能这样啊,这可是伤天害理啊,别以为你们在打鬼子,你们就可以胡来了,你们凭什么散布谣言说许三爷是我阿庆弄死的,我拿了谁的钱了,你们取笑我不是个男人,也不能这样啊,即使我想杀个人也不会是许三爷的,许三爷真是个汉奸我也不管,不管谁到这个茶馆里来喝茶我不都伺候的好好的,更不用说像许三爷这样的老主顾了,连我都知道好汉做事好汉当嘛?你们这样想害谁就害谁,想造谁的谣就造谁的谣,你们、你们、你们这付样子,我还浪费唾沫跟你们开什么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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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9 15:43:0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江门来自: 广东江门
     阿庆背上背着块木牌子在沙家浜镇的街上逛,阿庆嫂追出来拉他回去,他只翻了个白眼,理也不理。木牌上写着“许三爷不是我杀的”这几个毛笔字。许三爷虽说已经死了好几天,可关于他是怎么死的传闻还在人们的口头上热闹着。各种说法、各种猜测都有,但其中主要一种说法是阿庆下的手,阿庆的背后当然还有阿庆嫂,阿庆嫂的背后有谁那可就复杂了。茶客们甚至把这种话说到了春来茶馆里,阿庆拎着开水壶想争辩几句,张了张口却没有声音。自从那只声带坏了的公鸡让阿庆嫂宰了炖作浓汤给郭建光喝了,阿庆已经有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整天沉默着也碍不着什么事,照样吃,照样睡,照样扎扫帚。阿庆面对这样的传闻一直忍耐着,可镇上的人见阿庆不争辩,传闻越发变得有鼻子有眼了。阿庆这一天起床之后,手一直发抖,他知道自己气坏了,“你们明知道我阿庆做乌龟、我阿庆胆子小你还这样取笑我。”他的心对着他的肺诉说。上午的茶客散去了之后,阿庆找了块木板做了个纸牌子,阿庆嫂本来一直在柴房和楼上的卧室之间出出进进,这时也停下脚步,她问阿庆你要干些啥,自己给自己立牌位吗?阿庆冷笑了二声,找了支毛笔写了几个字,阿庆嫂吓了一跳,她想说阿庆你疯了,可转念一想,还是赶紧到茶房里去向郭建光汇报。郭建光说你随他去吧,这几天阿庆的眼光又凶又狠,我总是担心他会把我杀了,阿庆嫂的手摸了摸郭建光的脖了,就像那儿有块刀砍之后留下的伤疤。郭建光不拿主意,阿庆嫂只好自己作决定,她追了出来,可阿庆理也没理她,就背起木牌子出了门。他沿着湖边的廊棚自西向东走,路上遇到的人刚好要跟他擦肩而过的时候,阿庆突然哇地喊一声,被喊声吓了一跳的人一回头,正看见阿庆背着的那块牌子上的毛笔字。有的人摇了摇头也就走了,也有的却转身跟着阿庆走,边走边替阿庆招呼,几乎大半个沙家浜的老少爷们都跑出来看阿庆背上的牌子,阿庆对自己这番举动的效果还是满意的,他低着头,紧绷着的脸上热辣辣的,他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是许三爷到底谁弄死的,总不会是寒家湾的人干的吧。对后面的这句话阿庆满意极了。这说明沙家浜的老少爷们总算有点开窍了,想弄许三爷的人多的是,凭什么怀疑到我头上呢?我连杀鸡都不敢,怎么会去杀许三爷,真是的!阿庆昂首挺胸,微笑着向围观的群众颌首致意。过了鱼行街,阿庆就到了刁家大院门口。已经有小孩先跑到那儿跟放哨的说了,放哨的刚进去向胡司令通报,阿庆就走到门口,另一个哨兵手里的步枪一横,拦住了阿庆的去路,门洞里传来了胡司令的笑声,这大胖子一手叉腰,一手捋着袖子跑到阿庆身边。他围着阿庆转了二圈,对阿庆说你背上木牌子的结扣有点松了,我去给你找根绳子来扎扎紧,阿庆被他搞糊涂了,他朝沿街的店铺东张西望,想找一面镜子照照自己背上的木牌子,这时胡司令手里拿了几样东西出来了,阿庆呆立在街中央,听任胡司令在他背后的牌子上这儿紧、那儿松地弄了一阵。“好了好了,你走吧。”阿庆冷不了的被胡司令踢了一脚,差点跌倒。他回头横了这个胖家伙一眼,心想我总有一天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的。阿庆又走了一段路,围观的人依旧很多,他有点懊悔自己为什么不挟几把扫帚出来,或许背牌子游街的同时也可以卖掉几把扫帚,现在这些个跟着阿庆的人都笑嘻嘻的,还冲他挤眉弄眼,甚至那些个小孩也这样,在越秀桥头阿庆终于忍不住跺了跺脚,朝着活蹦乱跳瞎咋唬的小孩做了个扑闪的动作,小孩子逃到了屋檐下,手却点着阿庆的后背乌龟乌龟地叫了开来。阿庆一听到这两个字就楞住了,扭转脖子想朝背后看看,可是没办法,他只好向脱背心似的扯下木牌子,原告写着的那几个字,已经被一团形状像乌龟的墨汁遮盖掉了,阿庆傻眼了,只觉得整个沙家浜随着他的脑左转三转,右转三转,薄薄的泪水在他的脸上无声地流淌着。

  “她要是这样,我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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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9 15:44:3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江门来自: 广东江门
  半夜里胡司令派人来请郭建光去刁家大院商议解救新四军伤病员的事情,本来阿庆嫂也是要去的,可她心里正烦着,阿庆失踪的这些天里,她一直担心他也像许三爷那样被人暗杀在某个芦苇荡里,尸体正被野狗撕咬得七零八落的,她做了几个恶梦,哭了好几次,可对别人说阿庆到附近的乡下卖扫帚去了。她的话只说对了一半。阿庆去了高家村,一见面他就对章翠花说:“这次我不回去了,我还做什么春来茶馆的老板,我要当这三个孩子的爹哩。”他的声音像是喊出来的,别说是翠花了,阿庆自己都吓了一跳,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等着自己的心跳平和下来,他问翠花孩子呢?翠花的手扯着围裙下摆,眼神紧张地回答他说,孩子们放羊去了,马上就会回来的。阿庆笑了笑,拉过条长凳塞在自己的屁股底下,他搁在头顶心的手移到了膝盖上,拍了拍,略带歉意地告诉翠花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说话了。他想让翠花问问他为什么很久没有说话了,可这女人转身就去了灶头边,准备点火做饭。阿庆有点失意地低了会头,那块木牌子早就扔了,可他依旧感到肩头沉沉的,扭脖子伸腿地动了一阵子,弄得凳子吱咯咯地响。他把身上的每一个衣兜都翻了一遍,也没几个钱。他的手托着腮帮子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不回沙家浜,“好马不吃回头草,”他又喊了一声,声音太响,翠花的耳朵一阵嗡鸣,没听清,楞在那儿,阿庆走过去一把夺下她手里的稻草说还是我来做饭吧,翠花拗不过他,她当他喝醉了,过分跟他拉扯他可能在灶口都想和你搞几下的,翠花起身到了门口,遇见她的几个孩子。“金根,你的爹来了。”其中年龄最大的小玲推了金根一把。“你才是他的儿子呢!”金根一把揪住了小玲的头发,章翠花一见这阵势,立马抓紧两个浑小子的脑袋,狠狠地对撞了一下。金根哭了。阿庆给灶膛里添了把柴禾说:“谁也别吵了,就算我不是你们的爹,可我是你们的叔总可以吧,从今天起你们的叔就在这儿住下了,不过晚上要和你妈睡一张床。”小家伙们都抑起脑袋,看翠花,翠花伸手关掩着脸,说不出话来。天黑了,又亮了,阿庆说孩子们,你们想不想跟我学扎扫帚,孩子们就来劲了。阿庆带着三个孩子去荡滩边上割芦苇,村民们打老远看见他,就阿庆阿庆地喊,阿庆一把攥住金根的手,关照他别乱说话。阿庆告诉村民他到高家村来收芦苇,常熟城里好几家店铺都跟他要货,这次他要这儿扎上几百把,有的弄弄了。“有的弄弄了,”村民们随身附合着他。阿庆想你们再要多嘴我就不理你们了,可村民们不像镇上的居民那么爱嚼舌头,他们常常就上就听阿庆讲故事,阿庆的耳朵在茶馆里灌满了江湖杂谈、小道消息、都快起茧了,他的胡扯乱谈不光孩子们爱听,连翠花都听得手里捏着针钱,忘了去扎鞋底了。渐渐地孩子们也觉察出这个叔叔的可爱来,而不像过去那么讨厌,一来这儿就和他们的妈妈睡觉。连着好几天扎扫帚,孩子们忙得连羊都忘了了带去放了。“小羊宝宝瘦了,”金根对翠花说,可眼睛却望着正把十几根芦苇杆子扎紧的阿庆。阿庆说那好吧,活儿暂时放一放,我跟金根两个人到外面去放羊。为舍阿庆单单叫金根跟他去放羊?大玲和二娣不解地交换了一下眼色。阿庆自顾自地走到外面的晒场上,点着了一根烟,在阳光下眯着眼,等金根到羊棚里去赶羊出来。这些小子已经对他有点亲了,这使阿庆看到了希望,按他的想法,现在虽说他还是个叔叔,等到冬天金根就会叫他爹的,而等到明年开春,大玲二娣也会开口叫他爹的,到那时候,阿庆激动得搓了搓手,“咩——”他突然学了一声羊叫,把孩子们逗得哈哈大笑,他俩出了村子,由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白羊领着,穿过小树林和竹园子,走进了两个巡逻的鬼子的视野。

  “松下君,那边的村头有两个人影,你看到了没有?”
  “什么?”
  “我的眼镜片摔碎了,到城里去换一副总是没时间,你带我出来巡逻怎么没带望远镜?”
  “带这玩意儿干吗,新四军都被我们抓了,那个胡司令的部下还能把我们大日本皇军怎样?
  “不一定吧,我看那边好像有个穿黄军装的,松下君,我们可千万大意不得啊,稍一大意那可就为大东亚圣战捐躯了。”
  “那我们还是先下手吧,崩了再说。”
  “有一个看上去上小孩。”
  “管他呢。”
  “你的枪法好,你来?”
  “不,还是一齐开火吧,一人一个,好久没练习射击了,再不练练,真打起来枪法可不准喽。”
  “砰——”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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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9 15:47:3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江门来自: 广东江门
  阿庆挨了日本鬼子枪子儿的消息传来和阿庆的出现几乎是前脚后脚的事情。阿庆嫂甚至还来不及把消息告诉郭建光,就从楼上窗口处望见湖面上一艘木船摇的飞快。虽说带信的人反复跟阿庆嫂讲,她丈夫只不过是受伤,可眼见这船舱中躺着一动不动的阿庆,作为妻子她的手脚还是冰凉了。摇船的人自我介绍说是章翠花叫他们来的。章翠花是谁?阿庆嫂想问个清楚,可摇船的人连船还没停稳,就抬起舱里的阿庆上了岸,差一点把阿庆嫂都撞到湖里去,阿庆嫂跟在这几个人后边,跨进门槛时朝柴房那儿瞧了瞧,门紧闭着,一听有什么动静,郭建光都是很谨慎的。阿庆嫂招呼大伙儿上楼,这时的阿庆大概醒了过来,嘴不停地呻吟,阿庆嫂听到他的声音就来气,恨不得解下腰间的围裙抽他一记,“都是你跑到乡下去自找的!”送来的人把阿庆安顿在雕花大床上,汗也来不及擦一把,就说要回去了。“快去请医生吧,伤在脖子上”,有人压低了声音对阿庆嫂说。“等阿庆伤势稳定了再告诉他金根死了。”那些人摇着船去了镇西的豆腐店,说是买点豆腐回去要办丧事,阿庆嫂送到楼下,一屁股坐到门槛上,大腿一拍哭了。郭建光蹑手蹑脚地走到她的身后,问她出了什么事,同时伸手去拉阿庆嫂,阿庆嫂站起身,回头看了看郭建光,孩子似地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就去关店门。两个人回到楼上,还没进屋就听到阿庆疼得嗷嗷直叫,郭建光察看了一下阿庆的伤势,示意阿庆嫂拿条毛巾来止住了出血口,快去叫医生吧,出血多了就难办了。”阿庆嫂赶紧去请镇上兰台药局的蒋医生,“没事的,”郭建光安慰道,转身又回到柴房里去了,听郭建光这么说刚拨开门栓的阿庆嫂的心才定了定,蒋医生到了春来茶馆楼上,看了阿庆的枪伤也没问什么,就搬出剪刀、钳子等外科器械,动手取那粒钻进皮肉里的子弹头。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就跟阿庆嫂来了例假似的。手术快结束时胡司令带着他的两个手下也赶来了,他看了看扔在搪瓷盘里的子弹头,骂了声他妈的,蒋医生缝好伤口,又在阿庆的脖子上缠上纱布,跟胡司令汇报了阿庆的伤势,胡司令边听边朝着阿庆嫂笑,阿庆嫂皱紧眉头转过脸去。她知道胡司令的这一笑是什么意思,他也巴不得他死掉。阿庆嫂心里想着,眼泪又在脸上流淌了。她回到床边俯身看阿庆,阿庆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盖在棉被下的手伸了出来,听任阿庆嫂轻轻地把握着、揉捏着,“让他睡一会儿吧,”蒋医生收拾了器械关照阿庆嫂。大家伙下了楼,阿庆嫂问胡司令章翠花是谁?阿庆是怎么跟她认识的?这时的胡司令终于憋不住地大笑了起来。他说一个女人家的,要知道这些干什么?章翠花是谁你管得着吗?阿庆嫂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楼,就连金根是谁她心里也清楚了。她突然觉得心头震了震,屋子里刹时亮堂了许多,空气中的尘埃、房梁上的苍蝇、茶桌的木纹和裂缝一下子变得清晰得纤毫毕现。这么说阿庆背着扫帚下乡去,一天二天的也干点跟卖扫帚无关的事,真是看不出来,阿庆嫂的心紧了紧、缩了缩,顿时轻松了许多,可又为金根的死替阿庆悲哀了起来。胡司令送走了蒋医生,又命令卫兵在茶馆外面守着,他敲开了柴房的门,把头发上粘着稻草屑的郭建光喊到店堂里,“来的可都是客呀,你怎么不泡壶茶出来。”胡司令的手枪在桌上一拍,埋怨似的瞪了阿庆嫂一眼,阿庆嫂头也不回地转身独自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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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9 15:50:0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江门来自: 广东江门
  解救新四军伤病员的工作一直在进行着。郭建光和胡司令之间的条件已经谈妥了,而具体的实施方案还悬而未决。春来茶馆连着好几天都没有开门,阿庆嫂服侍阿庆,想尽各种办法给他做好吃的,希望他的身体早点康复,也就不顾不上郭建光和胡司令之间争来争去的那些个事情。金根死了阿庆嫂一直没告诉阿庆,阿庆也没问,她甚至连阿庆为啥要到高家村去,以及章翠花是怎么一个人也懒得打听。她猜得出那是怎么一回事。对于这些年阿庆的宽容和忍耐她有了新的理解。她觉得她过去的一些个内疚几乎是毫无必要的,阿庆一直在自得其乐,而表面上却装出一副受辱的样子。胡司令在他背的木牌子上画了个乌龟,而他居然借口溜了,阿庆嫂觉得自己的丈夫也真是太过份了。还有他的沉默,三天二头想不说话就不说话,脸阴沉的像一块铁,这些都是在折磨着阿庆嫂,而他却动不动就用这个计谋,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阿庆嫂望着躺在床上的丈夫,漫长的沉思却被楼梯上的脚步声打断了。来的是蒋医生。蒋医生看了看阿庆的伤口,皱起了眉头。他叫了几声阿庆,想问问他还疼不疼,身上出不出汗,可阿庆连眼皮也没抬一下。“阿庆这个呐——”蒋医生叹了口气,不说下去了。他注意到阿庆的脸皮有点浮肿,又瞧了病人的手腕和脚背,蒋医生的脸色变了。“这颗子弹有问题,可能有毒?”阿庆嫂送蒋医生下楼时,蒋医生迟疑再三还是告诉阿庆嫂,“阿庆的伤口很可能就这样一直烂糟糟的,直到……”蒋医生不说下去,但意思阿庆嫂已经懂了。她怔在楼梯的最后一阶踏板上,问蒋医生还有没有办法救治,蒋医生低着头,想了想说,“凭你阿庆嫂这付好心肠,我再想想办法吧,不过如今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搞得到搞淡到那些特种药也很难说。”阿庆嫂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可一只虫子飞进阿庆嫂的眼睛里,她揉了抒眼睛,等到她放下手,空空荡荡的店堂里回旋着敞开的木门放进来的冷风。

  身穿青布长衫的蒋医生仿佛是一具骨骼瘦小的骷髅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阿庆挣扎着下了床,独自走到沙四龙的家里,然后由沙四龙摇着船载他去了趟高家村。正如阿庆心里所猜想的,金根的这一枪打在脑门上,半个脑壳都打飞了。阿庆从高家村回来天已经暗了,他推开茶馆店的门,胡司令和郭建光围着一张八仙桌坐着,阿庆嫂守在一边听他们讲话,脸上是似懂非懂的表情,阿庆嫂叫了声阿庆,可阿庆理也没理他们,幽灵似的无声无息地上了楼,郭建光继续给胡司令演示东栅口黑田部队的部署情况,“这儿是主炮楼,”郭建光手里的茶壶朝桌子中央一放,“这里有二个大雕堡,”郭建光用二个茶杯来代表它,“这是粮仓和军火仓库,”郭建光拍了拍火柴盒,以引起胡司令的注意,他的手指又醮了点水,在桌面上画了个弯弯屈屈的圆,把茶壶、茶杯和火柴盒圈起来。水渍代表一条河,把鬼子兵的驻地和周围的居民区及田野分隔开,唯有一条吊桥和外界保持着联系。胡司令和郭建光端掉炮楼救伤病员的计划在这条护城河的边上犯难了,强攻肯定是不行的,可如何智取,胡司令和郭建光也想不出一个办法来,郭建光只剩下光杆司令一个了,而胡司令手下的人都是些个游兵散勇,想在战术上怎样出奇制胜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两个人争来争去的声音传到楼上阿庆的耳朵里,其实阿庆一直坐在楼上的房门口,听下边的人说话,好几次郭建光和胡司令吵起来,胡司令火得差点要拨手枪,却被阿庆嫂劝阻了,这使阿庆感到非常失望。正是抱着看白戏的心情,阿庆一直在倾听着,他全身浮肿,伤口溃烂着,脑子一会儿滚烫一会儿冰凉,但这不影响他的心情,他希望楼下上演一场龙虎斗的好戏,可郭建光总是在紧要关头采取了避让的态度,他那付唯唯诺诺的样子让阿庆觉得既可怜又可笑,“他已经没办法了,胡司令几乎是他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而胡司令的情绪非常的不稳定,一提到关云长岳飞他就来劲了,可一想到黑田鬼子的迫击枪机关枪,还有那些浸过毒药的三八式步枪子弹,他的小腿就发抖了,胡司令要郭建光把新四军北撤时留下的军火交出来,特别是那几挺机关枪,胡令司拿了这些军火也好去打黑田在东栅口的炮楼,从说话的口气上听,郭建光对胡司令基本上是不信任的,他知道胡司令在内心是怕鬼子兵的,别说机枪了,就是给他一辆坦克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另外,他是如此急切地伸手要郭建光答应事成之后酬谢给他的军火,显露出了胡司令乘机捞一把的心态,胡司令说着说着又拍了记桌子,骂郭建光是骗子。阿庆嫂说别这样,声音轻点行不行,阿庆可能在楼上刚睡着。“管他干什么,鬼子的子弹是浸了毒的,蒋医生说他活不过几天的。”这声音飞到楼上,像鞭子抽打阿庆的心脏,他瘫坐在地板上,手臂包紧蜷起的膝盖,尽量让自己颤抖的身体平静下来。他是怕死的,他清楚自己一直这样,但他也想早点死了算啦,人活成这个样儿,活着还有啥滋味呢,再说金根也死了,他的亲儿子、他秘密的宝贝不这样让鬼子一枪崩了,阿庆心中的世界从此只有黑夜没有白天了。他的头搁在膝盖上,他想睡一会儿,做个梦,可楼下的争吵声一直不肯停息。攻取炮楼的方案还是郭建光想出来的,这几天鬼子派了二个汉奸送来了好几封催粮的信,要沙家浜镇的居民凑拢几船秋收上来的粮食送到炮楼里去,“机会就在这里!”郭建光的声音又响又尖,听上去像唱京戏的。“炸药藏在装粮食的麻袋里那当然没问题,可派谁去送粮呢?谁去点炸药呢?谁去送粮就等于去送死呢。”胡司令也认为这个计划可行,不过送粮的人太难找了,照郭建光的意思,应该由胡司令派手下的人去担当这个任务,可胡司令扳着手指头数了一遍,也没一个情愿去舍身炸炮楼的。楼下店堂里终于安静下来了,阿庆嫂抓着抹布擦了一遍桌子,把那条代表护城河的水渍也抹掉了,胡司令模仿郭建光的动作,用手指醮了点茶水又画了一条,他们都没注意到阿庆已走到楼下,影子似地站在阿庆嫂的背后,试乎怕自己站立不稳似地双手抓住阿庆嫂的肩膀,问:“鬼子的子弹有毒?”郭建光点了点头,“蒋医生说我话不过几天了,真的?”胡司令也点了点头,又扯下军帽摁在茶壶边上,脸转向老虎灶那儿张望着。阿庆嫂明显地感受到抓着她肩膀的那二只手的重量,她听到阿庆说,既然我也话不过几天了,给鬼子送粮炸炮楼的事情让我去做,“不过,有几个条件你们要答应我。”阿庆嫂腾地站起身,油灯掉到地上碎了,她的脚边燃起了一团火,她注视着自己的丈夫,像看自己家的孩子似的,想用严厉的目光打消孩子心中想撒谎的念头。阿庆说你别这样,我是自己要求去送死的,具体的工作怎么弄,胡司令、郭指导员你们给我细说。

  “站住,你到哪里去?”
  “哎唷,是胡司令呀,你拨枪干什么,我刚从上海搞来点西药,想给阿庆送去,据说挺灵的,阿庆挨了有毒的枪子儿,全身浮肿,我这个药能够解毒的。”
  “解什么毒,你给我手下的弟兄们看枪伤可没这么卖力啊,你不是说阿庆没救了,活不过几天了,是不是?”
  “话是这么说过的,可那也不一定呀,现在这药搞到了,我看阿庆还是有救了。”
  “好啦好啦,你听着,这盒药给我,从现在开始你遇到任何人都只能说阿庆没救了,最多活三天,知道吗?最多活三天到七天,他的肉都会烂掉,他的骨头疼得他会受不住的,到时候他上吊都来不及,知道吗?”
  “这算什么活呢?这怎么可以呢?”
  “你认得我手上的家伙吗?想吃枪子儿?我看你蒋医生就像个汉奸,老子一枪崩了你比拍死只苍蝇还容易。”
  “……哎,你怎么把药扔到河里去了。”
  “滚你妈的!”

  春来茶馆的老板阿庆的葬礼以阿庆嫂的嚎淘大哭拉开了序幕。四乡八邻的人听到哭声聚拢来,阿庆躺在棺材里,隔着薄薄的木板听阿庆嫂边哭边跟人解释,阿庆挨了鬼子一枪之后,伤口烂了,身子骨疼得受不了,半夜里上吊死了。“冤家哎、亲人哎……”阿庆嫂后了记棺材板,又扯响了喉咙,“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啊!”一些木屑掉到了阿庆的脸上,有的还落进了他的嘴里,呛得他差点要咳嗽了,右手使足了劲卡住喉咙口才没发出声音来。楼下店堂里的脚步声和嚎哭声持续不断,沙四龙来了,胡司令带着他手下的卫兵也来了,还有蒋医生,阿庆嫂点着蒋医生的鼻子破口大骂,说他是个只收钱不看病的骗子,阿庆听到蒋医生有口难辩,几乎急的也想哭了。胡司令劝阿庆嫂要节哀,人死了也就死了,还是办丧事要紧,过了一会儿,茶馆店外的晒场上传来了杀猪的声音,棺材的一头点起大红蜡烛,烧纸钱产生的烟雾从棺材缝里钻了进来,使阿庆的呼吸都有点困难了,好在他要阿庆嫂买了个最大号的棺材,阿庆睡在里边还算宽敞,他轻轻轩转动脖子,带着伤痛从木板缝里瞧了瞧外边的景象,一切都按照他的要求去办了。阿庆嫂没哭多久就从他的棺材边上站起身走开了,替代她的是一班天宁寺的和尚,敲锣打鼓阿弥陀佛地,排场非常大,从声音上听,就连他们平时不出寺门的主持方丈都请来了,阿庆嫂在茶馆的南门口摆了个帐桌,由沙四龙负责记录吊客的丧礼:钱谷成白布四匹,吴大毛黄酒二坛,胡司令银元十块,蜡烛二对……躺在棺材里的阿庆边听边判断来奔丧的亲朋好友谁小气谁大气,大伙儿可能都可怜阿庆命苦,生前做活乌龟,死了也是个吊死鬼,所以送的丧礼都挺大方的,这使阿庆感到欣慰,虽说也就是这些人常常开他的玩笑,背后说他的坏话,可在场顼上还是很敬着他的,他即使死了大小也是个春来茶馆的掌柜,周围的南货店、竹器坊、鱼具店都送来了丧礼,有好几个同样是干买卖的在劝阿庆嫂节哀的同时也关照她要好好地办一办这丧事,让阿庆最后风光风光,阿庆嫂嗯嗯啊啊地答应,阿庆在棺材里却连连点头,和尚敲木鱼的声音就像一支催眠曲,有一段时间阿庆睡着了,轻轻地打着鼾,直到一股萝卜烧猪肉的香味钻进了他鼻孔他才醒来,连着咽了好几口唾沫,阿庆嫂在他的枕头边上放了一小瓶酒,阿庆动作艰难地抿了一口,这是他一生中喝到过的滋味最好的酒,在他快要去死的时候,在自己的棺材里,阿庆啧巴着嘴,伸手抹了抹流到嘴角上的黄酒,又舔了舔自己的手指,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放松放松自己的腿脚,唯一的遗憾是不能翻身,可阿庆也认了,他叮嘱自己再也不要睡过去,他还在等一个人,这个人阿庆嫂答应一定叫她来,在他阿庆的棺材前哭上几声,他信了老婆的话才爬到棺材里去的,中午开饭前阿庆嫂又在他的棺材前哭了几分钟,她可能忙坏了,嗓子都哑掉了,好在这时候阿庆一心盼望着的那个人终于也到了,翠花一进门就扑到他的棺材上,边哭边拍打着棺木,木肩又掉下来了,阿庆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听到有人在边上问她是谁?这还用问吗?阿庆笑了笑。翠花的哭声又尖又高,很有力的,都快把房顶都戳穿了,阿庆想到这,两腿间的那根棍子竖立起来,他伸手拍打着自己的肉棍,听着翠花高低起伏的哭声,翠花哭了阿庆又哭金根,哭了金根又哭自己,阿庆心里说别哭了吧,咱们还是来世再做夫妻吧,翠花这婆娘真的也就不哭了,咚咚咚地嗑了三个头就走了,茶馆里更加议论纷纷,知道的向不知道的人解释,这个乡下女人是谁,和阿庆是什么关系,解释到最后众人都夸阿庆嫂这女人够大度,翠花这女人也够讲情谊的,接下来大伙儿搬桌子移凳子准备吃饭,丧事倒底开了几桌酒席阿庆一直心里没数,但店堂里肯定摆不下的,外边的晒场上估计也摆了好几桌,阿庆听到划拳的声音,那肯定是胡司令的手下在喝酒,郭建光的脚步声到是没听到,这家伙肯定躲在柴房里,跟躺在棺材里的阿庆一样难受,阿庆想管他呢,这家伙长的的确一表人才,这么年轻就带着这么多人跟鬼子开战,阿庆嫂要跟他好就让她去吧,酒喝到一半,沙四龙就醉了,跑过来拍着棺材盖喊他老兄,说我放俩放在湖里的蟹笼还没收上来你怎么就走了老兄,阿庆心里很感动但还是烦占了上风,阿庆嫂赶紧跑过来把沙四龙拖走。阿庆听着别人吃喝他也饿了,如果说谁耳朵尖的话,是应该听得到棺材里阿庆的肚子叫着的,他的肚子一直这么咕咕咕地叫着,直到他肛门口的括约肌紧张地收缩,阿庆害怕极了,他跟自己肠子里的那截大便较着劲,可没过几分钟他就服输了,大便出来了,拉在裤裆里,断断续续的小便也淋湿了他?的裤子,好在阿庆的身下垫了一床棉花被,不然的话小便可能会从棺材里淋了出来。棺材里一下子变得臭烘烘的,这股臭气估计还从棺材缝里钻了出来,因为和尚们的木鱼声停了一停,二分钟后又不紧不慢地敲响了,阿庆松了一口气,他现在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好让这丧事早点结束掉,本来他提出要阿庆嫂她们给他办三天三夜的丧事,可郭建光说军情紧急、救人要紧,阿庆做了让步,同意他们只办一天,现在阿庆躺在满是粪臭的棺材里,暗自庆幸,到了下午三、四点钟,棺材被抬出了春来茶馆,吹吹打打地沿着沙家浜镇的主要街道绕了一圈之后,就去土地庙,刚进了庙门,阿庆就听到院子里有石匠在啄墓碑的叮当声。这墓碑当然是阿庆的,不用看阿庆也知道,他的这个墓碑比钱举人李镇长的碑还要高,还要大,一面刻有义士阿庆之墓这几个楷体大字,另一面的碑文是郭建光草拟的,记述了义士阿庆的生平籍贯和舍身取义的壮举,具体的内容没有详写,落款也空着,郭建光和胡司令都答应由国民党常熟县政府和新四军挺进支队联合署名,郭建光还问阿庆这样够不够,阿庆诚惶诚恐地点了点头。现在,整个土地庙里充满了和尚的诵经声,阿庆嫂又嚎哭了一遍,而后她吩附送来的人和石匠都回春来茶馆去张罗晚餐,她自己和胡司令关了庙门留下来。胡司令撬开棺材盖时说了句怎么这么臭呀?阿庆嫂的脑子都有点哭昏了,她没接胡司令的话头,一张披头散发的脸俯到阿庆的面前,阿庆抬了抬眼皮,不好意地轻声说:“去拿条裤子来,老婆。”

  “他要去这样,我有什么办法。”

  “轰”的一声,阿庆赶着装满粮食的牛车进了炮楼没几分钟爆炸了,炮楼在滚滚的浓烟中倒下,正好砸断了吊桥的绳索,胡司令和郭建光领着弟兄们从沟里一跃而起,扔了几圈手榴弹,就踏着还晃荡着的吊桥往里冲,阿庆嫂躲在桑叶地里看着眼前的场景,才第一次明白过来打仗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她想自己手里要是有杆枪的话,她会跟他们一齐冲进去,冲进去之后她要找到他的阿庆,即使找到半条腿,半只耳朵她也把它带回去,放到那个臭烘烘的空棺材里,她就这样痴痴地想着、痴痴地望着,忘记了自己的脸庞上已淌满了热泪。过了半个多小时,东栅口炮楼里的枪声停息了,浑身是血的胡司令从吊桥那儿跑了过来,挥舞着手里的驳壳枪叫沙四龙他们进炮楼,沙四龙领着十几个精壮的汉子跑出了桑叶地,他们听从胡司令的招呼把枪械和弹药朝停在离炮楼最近的河浜里的船上搬。情报有误,那些个新四军伤病员就在昨天被鬼子宪兵队押送到无锡去了,郭建光连他们的人影儿也没找到。附近炮楼的鬼子已发现了东栅口的战斗,增援的鬼子兵已经上路了。胡司令催促郭建光快点上船,阿庆嫂也叫了他一声,郭建光才阴沉着脸跳上船头,二艘快船出了东夹港就直奔阳澄湖,胡司令点了根烟问郭建光你是找大部队去呢还是拉山头做土匪去,郭建光吐了口唾沫没有说话,胡司令兴致高昂,他被满船的军火乐坏了,他沿着船舷走到船头,和郭建光并排地蹲下身。船出了东尖港就进了阳澄湖边上的芦苇荡,郭建光说即使这样我也要回部队去,他望着胡司令,他原本准备让胡司令再提新四军撤退时留下的军火的事,可胡司令早已把这事忘了,眼下的这一船粮食军火已够他乒乒乓乓地打上二年的,胡司令说:“看你是条汉子,你要走我也不拦你,不过她怎么办?”胡司令指了指背后的阿庆嫂,“阿庆嫂,你是跟他?还是跟我?你爽快地说一声,你要是跟我,回去我就把事喜办了。”阿庆嫂木着脸,望着湖面飞翔的水鸟,长叹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眼前这只水鸟尖叫着一会儿跟着船儿飞,一会儿又朝着芦苇丛飞去,来来回回地不肯停栖。“就看命吧。”如果这只鸟在一刻钟内飞到芦苇丛中去她就跟郭建光走,如果不这样那就算了。阿庆嫂把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三个人眼睁睁地看着这只水鸟在浪花上尖叫、翻飞,它终于像是听到了同伴的呼叫或者飞累了似的,从水面猛地窜到半空中,又斜斜地朝着夕照下的芦苇丛滑翔而去,一声枪响,鸟儿笔直地掉进水里,胡司令晃了晃手里的枪,枪口对着自己的嘴,吹了口气,说了声走火了,郭建光就像这一枪打在自己身上似地,头重重地垂了下来,他沉默了良久,回头望了阿庆嫂一眼,纵身跳下船,头也不回地朝着荒凉的芦苇荡游了过去。

  转眼已是黄昏。
从小事做起,从自己开始,从现在起步。 支持改革开放,反对极权复辟,揭露旧社会的罪恶。 主张废除城乡二元制,公民自主自决。 天上落纱帽永远只是幻想,要有所得必须有所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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